再醒来时。
已是黑夜。
跳动的火苗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。
“你醒了？”
随着这声又惊又喜的问候，眼面前瞬间多了几张脸。
意识回笼。
“我还活着？”
“这不废话？”陆凌云咧嘴傻乐着跟他开玩笑，“你以为你谁啊？你死了我们一起跟你下黄泉路？”
完全看不出他们之前还因为分歧，而彼此冷脸了将近一个礼拜。
“哥哥救了你。哥哥可厉害了，哥哥采了草药，哥哥还给你放了血。”
“哥哥哥哥，你是小母鸡吗？”陆凌云一拍晓辰后脑勺，“去把粥拿过来。”
“诶！”
龚梓这才注意到面前少了一个人，心头一惊，忙问，“离火呢？”
“在那儿。”陆凌云抬手指向他脚后跟看不见的位置。
“吃了帝休果后，正打坐消化呢。”
难怪陆凌云的心情这么好。
“哦，对了，我弟也给你留了几粒。”说着，把一个装着四五粒帝休果的小袋子递到他面前。
和帝休果一起送到他面前的，还有晓辰端过来的粥。
龚梓慢慢坐起身，心情甚好的陆凌云还伸手扶了他一把。
看着被顺势放到自己腿上的帝休果，“你们呢？你们吃了没？”
“没。”陆凌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袋子，“就弄下来了一串，一串帝休果共二十三粒。我弟七粒，咱们四个一人四粒。”
嗯？
四粒？
“可我这里是五粒啊？”
陆凌云摸摸鼻子，“多的那粒，是我谢谢你的。”
见龚梓要推辞，他又连忙解释，“其实这就是个意思。你要不收就没意思了。
我弟说了，帝休果于他有用，但对于我们来说，吃下去也就能起到个心情平和的作用。”
难怪离火当时表现得那么激动。
“我的给他。”
“嗨，我弟说了，他有七粒也足够了，再说，他觉得不够还有我的呢。反正我觉得我这人向来随和与人为善，根本不需要吃什么保持心平气和。”
没见过这么大言不惭的！
要不是看在他给自己处理蛇毒的份上，龚梓非原地奉送给他一个大白眼不可。
想起蛇毒……
“谢谢你。”
陆凌云一摆手，“别那么客气。要不是你当时一手拽着我弟，那条竹叶青哪儿能得逞？不过你也别生气，”
陆凌云指了指他手里的饭盆，“它已经用自己的肉补偿你了。”
龚梓抬头望天，发现他们其实还在原来的地方，头顶上方的帝休树枝叶像把撑开的大伞，遮盖住了一小片夜空。
陆凌云顺着他的目光，“那就是什么帝休？之前总觉得山海经里记载的东西必定神乎其神的，可现在一看，竟感觉一个个都挺平平无奇的。
你看，櫰木我没见过，但既然我弟说，之所以没被人发现，是因为被当成了木瓜和棠梨的杂交品种，既然都能被当成嫁接杂交品种，想必也没什么惊艳之处。
你再看这帝休，你要不靠近，会不会以为就是杨树和柳树的嫁接品种？
哦，还有，”
陆凌云一拍脑袋，“给你找草药时，我弟还发现了两样好东西，不过他说先不要动，但给你看看还是可以的。”
说着又拽过背包，从里面掏出两个矿泉水瓶。
带着三分显摆的递给龚梓，“既然你认识帝休，那你认不认识这两样又是啥好东西？”
这不等于是给他圈定了个山海经的范围？
借着火光，就见一个瓶子里装着好似血液一样的东西。
而另一个瓶子里，则装着小半瓶扁豆大小的红色果实。
对于第一个，龚梓很快给出了答案，“这应该是芑吧？山海经中唯一能流出好似血液的汁液便只有芑。”
据传说，把这种汁液涂在马身上，马就会变得很听话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
不过既然离火这么重视，想必应该是真的。
陆凌云摇晃着脑袋感叹，“你说杨树的老祖宗当年算不算植物界的渣男？
那个帝休树的叶子像它，这个芑，更像，要不是亲眼看到我弟把树皮割开，里面就出来跟血一样的东西，我真的差点以为那就是普普通通的杨树，
我弟说，就山海经中，跟杨树长的像的可不止它俩，还有呢。”
龚梓点头，“嗯。除了帝休和芑之外，据我所知，还有类杨，㭳，也都很容易和杨树混淆。”
陆凌云啧啧点评，“这就是植物界的海王啊。”
龚梓被他逗笑，又把注意力放到第二瓶里的血红色果实上。
芑是不结果的。
山海经中，能结出红色果实的植物有五六种之多……
龚梓在脑海中细细回忆了一下，有些犹豫地尝试回答，“蓟柏？”
蓟柏，据山海经记载，此树外形与牡荆相似，开白色的花，结红色的果，吃下果实后，人就不怕寒冷了。
陆凌云打了个指响，“bingo，回答正确。要是咱们去岗什卡之前就找到这个东西就好了，这样咱们正好可以试试看山海经里说的到底对不对。”
可……
现代很多人都认为，所谓的蓟柏就是辣椒。
但既然蓟柏像牡荆，那就应该是和牡荆一样的灌木或者小乔木。
为什么山海经里的这个辣椒会长在树上？
很多人给出了所谓的合理解释。
但现在看来，兴许都是牵强附会。
就好像把狌狌当成大猩猩。
按离火的嘲讽就是，欺负上古之人没见过猴子长啥样？如果真是猩猩，直接写猴首猿首不就好了？
如果人首猴首都分不清，那猴头菇为什么叫猴头菇，而不叫人头菇？
按古人以‘黑肤猿首’来形容黑人的尿性，只可能把长的丑的人比作猴，却绝不可能把一只大猩猩称作人首。
沉吟间，就听陆凌云兀自感叹，“这蜀山之内，果然遍地是宝。难怪传说中的修仙都是在这儿修的呢。
唉……
要不是怕我爸我妈担心，我都想在这儿直接呆到封山。”
龚梓笑了，将视线越过眼前的篝火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剪影。
无忧无虑地隐居于山野之间，恐怕是很多华夏人的梦想吧？
正聊着天，晓辰和狌狌蹦蹦跳跳自谷底小溪边跑了上来。
见到角落里离火打坐的帐篷，这才赶紧一捂嘴，跑到陆凌云和龚梓的身边。
邀功般的把手里两只灰色的长耳朵兔子举起，
“看我们抓到了什么？”
龚梓一开始并不以为意。
因为有狌狌在，就是现在替他们扛只熊回来，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。
可陆凌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皱起眉头。
“陷阱里逮到的？我就说我的陷阱不错吧？”
嗯？
所以......
“我到底昏迷了多久？”
如果只是两三个小时，他们怎么能做完这么多事情？
晓辰竖起食指，“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哎。”
睡一天一夜很牛么？
为什么要用这么骄傲的口吻？
“那离火......”
“他只有夜里才打坐。当初吃了櫰木果回家后，他也一连几个晚上打坐来着。
不过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”
“他......”
龚梓欲言又止，不想让他们以为他在替商先生打探什么。
晓辰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，“我师父哥哥的规矩你忘了？心里有什么想说的，必须说出来，不许藏起来瞎想。”
看着虽仍然消瘦，却不再脏兮兮肿着眼睛满脸泪痕，而是洋溢着自信阳光的晓辰，龚梓突然觉得，自己好像不是睡了一天一夜，而是睡了一个月甚至一年。
陆凌云替他解围，“放心吧，你的毒已经没什么了，我弟说了，明天早上我们就一起回废城，进藏宝洞。”
其实龚梓想问的并不是这个。
不过陆凌云既然这么说，他便也顺势点点头。
随即又借着火光再次打量起手里的矿泉水瓶。
这一趟，万万没想到竟一下发现三种上古山海经中才有过记载的植物。
所以，离火之前说的没错。
真正的山海经是对上古的详尽记录与描述。
只是和易经一样，被后世某些或蠢或坏的人，夹杂进去了一些不属于原本的东西。
从而有意无意之间，把上古华夏的超前文明打入或封建迷信，或神话传奇的行列，从根源上，摧毁身为最后一个古文明传承人的骄傲与自信。
想到这里，心口不由得一阵发闷。
所以，商叔叔这么多年的坚持是对的。
想要让我们的科技文明再次超前，再次领先，再次成为全世界仰望之所在，就必须重新整理出，几千年前祖先留给我们的，经过近现代许多科学家论证过的超前科学著作《易经》。
他把手中的矿泉水瓶还给陆凌云，同时眺望远山，语气坚定地道，“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。”
自认满含激情的一句话，却不知莫名戳中了陆凌云的哪个笑点。
就见他哈哈哈乐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。
最后，顶着龚梓的死亡凝视，他才渐渐停了下来。
“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样子，特别像动画片里的反派，”
随即单手叉腰，做茶壶状，捏着鼻子重复龚梓刚才那句，“老娘我还会回来哒。”
这下，连刚才不明所以的狌狌和晓辰，都跟着他一起傻乐了起来。
龚梓气得躺倒侧身，把后背留给这一大二小三个没心的二傻子。
这一躺，竟很快又睡了过去。
再醒来，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。
状态竟比被蛇咬之前还要好些。
和昨晚不同，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天际边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。
金红色的朝阳让他心中顿时豪情万丈。
起身。
营地里竟只剩下他一人。
与此同时，不远处的山谷里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。
看来孩子还是应该和孩子在一起。
才一两天的功夫，狌狌和晓辰都活波了很多。
从背包里拿出洗漱用品，朝着嬉笑打闹的方向走去。
他知道那里有个小小的山泉泉眼。
水流虽然很细，却足够刷牙洗脸。
走到一半，迎面撞上离火。
目光不自觉落到他之前受伤的左手。
那个极丑的大蝴蝶结已经不见。
注意到他的视线，离火笑了笑，眉眼弯弯。
身后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，似乎刻意把他与这凡尘俗世隔离开来。